□ 余治淮
如果你了解过太多的“明清徽州”,我建议你不妨去黟县,探索一下“唐宋碧山”。
此刻,你可以跟随我,沿着李白当年入黟的足迹走进碧山。
遥想李白当年在京城长安漂泊,虽满腹才华,却怀才不遇,仕途坎坷,只得终日借酒浇愁,而且居无定所,杜甫的《饮中八仙歌》说他常常是“长安市上酒家眠”,虽然身居繁华的京城,但对于李白来说,那是他内心深处的至暗时刻,而他那种“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的癫狂,更是彻底断送了他的仕途梦想。
其实爱喝酒的人都清楚“酒醉心清”这句话,李白的癫狂是他内心对未来极度失望的外化,他想离开繁华的长安,隐居到陶渊明那个“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理想环境。可他不知那个环境如今在何处,直到有一天,他走进京城一个偏僻的“传舍”(古代酒馆的别称),看到一个名叫许宣平的人在酒馆的墙壁上题写的一首诗:“隐居三十载,石室南山巅。静夜玩明月,清朝饮碧泉。樵人歌垄上,谷鸟戏岩前。乐矣不知老,都忘甲子年。”李白读罢,大声叫好,诗中描述的那种生活,正是他此刻心心念念的追求,有着如此让人心情舒展的生存环境,何必要留在长安看人脸色,仰人鼻息,“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
打听到题诗的人是一位来自歙州的高士,李白立刻来了一次说走就走的旅行,直奔歙州而来,到了歙州境内,又打听到歙州州府所在地曾在黟县碧山,而许宣平隐居的地方就是黟县“桃源洞”旁的青岭山。于是李白在新安江登船,溯流而上进入横江,然后经漳河到“桃源洞”下,舍舟登岸穿洞而过,拄着拐杖,爬上高高的青岭,好不容易在青岭山上找到了许宣平的住所,然而令他失望的是屋内空空如也,许宣平已很长时间没回来了,门前的路上已经长满了杂草,李白原本满怀希望来和许宣平探讨一下自己隐居的一些想法,而此刻自己倾慕的高人却连面都见不到,也怪1300多年前通讯工具落后,李白无法提前预约。
在许宣平的小房前徘徊踌躇了很长时间,李白拿起随身携带的羊毫,蘸上墨,在墙上写下刚刚创作的诗句,“我吟传舍咏,来访真人居,烟岭迷高迹,云林隔太虚,窥庭但萧瑟,倚杖空踌躇,应化辽天鹤,归当年载余。”在他看来,许宣平很可能已成仙得道,即归来,恐怕也要一年半载的时光。
题罢诗,李白走下青岭山,在山下“浔阳台”边,看到水中游弋着许多红色的鱼,李白一时兴起,让随他一路而来的“粉丝”找来鱼竿,坐在河边一块凸起的巨石上,兴致盎然地钓起鱼来,并向慕名而来、站在身后看他钓鱼的村民了解当地的风俗民情,当他了解到桃源洞旁有一条“石墨岭”,而石墨岭旁那座如同笔尖般的山峰叫“霭峰”时,李白当即吟出“磨尽石岭墨,浔阳钓赤鱼,霭峰尖似笔,堪画不堪书”的诗句。史料上没有看到李白钓鱼时是否收获满满,也许人家原本就是“意在钓,而不在鱼”,享受的就是一个过程。
相传李白当时起身时,看到路旁的石壁嵌着“浔阳台”三个大字的碑刻,他欣赏片刻竟然脱口而出:“走遍江南无好字,只取浔阳半边易。”繁体的阳字是左耳旁,右边是个容易的易字。李白这话刚说出口,就知道自己口无遮拦,说急了,即便江南无好字,但黟县不应该呀,初唐四大书法家之一的薛稷,不曾是黟县的县令吗。
都说艺术是相通的,酷爱书法艺术的李白在长安时,就对初唐四大书法家欧阳询、虞世南、禇遂良、薛稷崇拜有加,特别是薛稷,是初唐名臣魏徴的外孙,奇怪的是这样一个才高八斗、根正苗红的青年才俊,后来竟被下派到远离京城长安的一个偏远的山区县当县令,这是否就跟当今有前途的年轻人,总是会被安排到最艰苦的地方去磨炼一样。而后来,薛稷通过努力,一步一步从一个县令,一级一级提拔当上了工部、礼部尚书(相当于今天的住建部长、外交部长),继而封为晋国公,官居一品,关键是唐睿宗将他视为知己,将女儿仙源公主嫁给薛稷的儿子薛伯阳为妻,自己有事总喜欢召见薛稷,和他探讨军国大事。一时恩遇,那让朝中大臣一个个是羡慕嫉妒恨。许多人弄不明白,薛稷的命咋这么好,要才有才,要位有位,当时长安城里甚至传说是因为薛稷当县令的黟县风水好,促成薛稷后来的平步青云。此刻李白来到这块传说中的风水宝地,尽管薛稷已经离开黟县多年,李白还是想去看看这位无论是艺术造诣,还是仕途通达上都让他高山仰止的人物,曾经工作生活过的地方。于是李白踏上前人在石壁上开凿出来的栈道,溯着清澈的漳河而上,因为此行有了明确的目标,那就是薛稷工作和生活过的地方,而且这地方不会因为薛稷的离去而消失,于是,因为拜访许宣平不遇而感到的失落逐渐消失,情绪的提升让他沿途创作了不少脍炙人口的诗句,其中有一首是“清溪清我心,水色异诸水。借问新安江,见底何如此。人行明镜中,鸟度屏风里。向晚猩猩啼,空悲远游子”。
李白沿河而上到了碧山以后,逗留了很长时间。李白为什么会在碧山呆那么长时间?因为碧山曾是歙州州衙所在地,很可能黟县的县衙当时也在碧山一带,这就如同后来的徽州府衙和歙县县衙共个地方一样。今天黟县县城所在的位置是宋代搬迁过来的,宋代以前的黟县县城在什么地方?史志上并未清楚标明,一说是在一个叫古城的地方,我当年曾请县文物局的同志陪我去古城遗址作实地勘探,找到的是一些春秋战国时的陶片,有布纹、有绳纹,却没有发现唐宋时期的残片。这或许从一个侧面验证了唐朝的县城应该在另外的地方,而这地方会不会是碧山呢?从碧山的山形地貌来看,它可能不光是隋朝州衙所在地,而且很可能是当时黟县县衙所在地。
现今碧山村后左侧为石盂山,为漳河的发源地,右侧为芙蓉山,是际水的发源地,两条山溪在碧山村前汇集,流向今日之县城,而居于两山之中的碧山则如屏风般立在村后,从古代风水选址来看,这种山形被称之为“太师椅”,适用于建造官府衙门,而从朝向来看,它坐北朝南,确实符合代表“南面称孤”的皇帝牧守百姓的要求。
李白在碧山较长时间的逗留,不光是为碧山山明水秀的环境所吸引,更重要的一点很可能是受到黟县官员和百姓的欢迎,特别是当他们听说李白想了解前任县令薛稷的事迹,一个个更是如数家珍。
这个说:“那年黟县大旱,漳河水干涸见底,薛稷出面集资为饮水困难的地方掘了九口深井,别看薛稷是个文化名人,可在掘井过程中他始终陪在那些农夫身边,帮他们端茶送水,现场解决施工遇到的难题,同时也亲自监督工程质量,那九口井后来无论天怎么旱,始终水量充沛,水质甘甜。”
那个说:“薛老爷在任时,发现乡民之间有矛盾,有纠纷,总是劝说他们相互谅解,各‘作退一步想’,为了劝说百姓不要动不动就打官司,对簿公堂,他甚至用一种换位思考的态度写了一副楹联挂在县衙大门口,联文是,‘忍最为高,到衙前仔细思量,莫如且罢;官虽好见,想事后许多支用,岂不吃亏。’坦率地告诉那些想打官司的人,很可能是‘官司打赢,屁股打肿’,因为打官司最终可能两败俱伤,不如在对簿公堂前接受庭外和解,让矛盾对立情绪消弥在萌芽壮态。薛稷这种治政理念,最终在黟县这块土地上形成让外人羡慕的‘吏闲民讼简’的社会氛围。更为生动的是,对那些遵纪守法,孝顺父母,肯为社会作出贡献的人,薛稷会给予‘重奖’,那重奖不是财物而胜似财物,薛稷是唐朝著名的书法家,而且书画双绝,他给那些先进模范人物的奖品是自己的书画作品。”
说着,不少人捧来薛稷奖励给他们的书画作品让李白欣赏,李白深为薛稷的作为所感动,并现场在每幅作品上题诗一首,使那些奖品成为诗画双绝的无价之宝。只可惜经历一千多年的风霜雨雪,当我追寻李白的足迹走进碧山村,却连一幅当年的作品也看不到了,到底是造化弄人,那样精美绝伦的东西,多半是难以存世的。
李白在碧山逗留期间,祭拜了黟县百姓为薛稷立的“薛公祠”,瞻仰了以薛公命名的水井,而这一切无疑为李白早已冷却的胸间注入了一腔热血,同样是名人,薛稷能在这远离繁华的地方干出一番业绩,受到众人拥戴,他后来的不断升迁,不仅仅因为黟县的风水好,更是他不断努力,拼搏进取的结果,想到自己仅仅因为仕途上的一些挫折就怨天尤人,自暴自弃,实在是不应该,“天生我材必有用”,自己完全有条件、有能力为社会作出力所能及的贡献。想到这里,原先颓废的精神为之一振,不久,李白收到了朋友辗转送来的书信,询问他为什么在黟县碧山会呆这么长时间,催促他尽快离开黟县。朋友的来信,让李白看到自己未来伸展抱负的前景,在回信时写下了:“问余何意栖碧山,笑而不答心自闲,桃花流水窅然去,别有天地非人间。”阐述了他在碧山的收获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对于薛稷来说,就如同这桃花流水一样一去不返,而他执政留下的这方热土,却是一块后人向往的天堂,而对于李白自己来说,往昔岁月也如桃花流水,而未来,人们将会看到一个不一样的李白。
离开碧山时,人们明显发现李白神情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原先的落寞、抑郁、空虚,想找一块净土隐居的李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精神抖擞,洒脱阳光,对未来充满信心的男神形象。
李白走后,好客的碧山人在他们常与李白促膝欢谈的“灵惠泉”边修了一座太白楼,随后,一代一代的许多人开始探索碧山,认定那里是一个值得探索的古村。
然而,历史就如同李白那句“桃花流水窅然去”一般,一眨眼,唐朝没了,五代十国没了,连北宋也没了,碧山的历史匆匆来到了南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