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30年,法国革命震动全德,产生“少年德意志”文学运动,作风写实,倾慕自由,最有代表性的作家是海涅。
海因里希·海涅(1797—1856),德国犹太人。他称得上是浪漫主义的儿子,既充满梦想,也面对现实。他的象征性介于两者之间,歌咏仙岛的美丽,又为贫民的苦难呐喊,在陶醉与绝望之间,互不碍。
面对海涅,木心先生感慨地说,我和海涅是赤脚兄弟,打打闹闹(《文学回忆录》木心讲述 陈丹青笔录)。海涅交织的是爱美之心和同情心。他要是活到现代,会好得多,可以心安理得爱他那些艺术——幸福,就是心安理得地爱艺术。
我少年时,抄录过海涅的《新诗集》,洋洋洒洒数百页。那时,爱艺术,但爱得心不安,理不得……
“谁有一颗心,心里有爱,就被弄得半死不活”——这是海涅的散文。
1827年海涅诗集《歌集》出版,满纸夜莺、玫瑰、紫罗兰。为什么呢?当时这些已用滥,他要再来用,以示他用得好——禅家叫做“截断众流”。不解者骂他不诚恳,其实是他年少气盛(三十岁前作品)。后来有《北海之歌》,就越写越诚挚了。七月革命使海涅把法国当成新耶路撒冷。他迁居巴黎,写了很多散文。
左派嫌他不革命,右派嫌他不够艺术。
木心先生认为:谈海涅,要读他的人格——把诗意扩大到整个人格,可放诗意处,就放上诗意:这是普希金。
他的风采,有逸气。丹麦的勃兰兑斯爱海涅,说他是一只羚羊,抓他不住(《十九世纪文学主流》)。
看一个诗人,不要完全注意他的诗——他的肖像,散文,他的整个人。海涅是犹太人,无祖国。他是世界主义的,而德国人当时国家至上。他心仪法国气质,又佩服拿破仑。
他没有一首诗我读来完全钦佩(可能因为诗太难译),但他的散文,我没有一篇不佩服:逸趣横生,机智雄辩。他的哲学论文、游记杂感,都好透了,处处见到这个人,一看就知道是个大诗人在写散文,左顾右盼,神采风流。
海涅晚年卧床,双目失明,肖像憔悴,却永远俏皮。有诗给妻子:
亲爱的,我知道我死后
你会常来看我。
来时步行,
回去千万坐马车。
木心先生评价:恳切,又是说笑话。我当时看到这首诗,心头一酸,一热。这才叫诗(二十多岁写不出的,非得老了来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