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红波 文/图
我气喘吁吁爬到草鞋坪茶园,母亲肩挎的茶篮里已半篮浅浅青绿。她看到我时:“走,一起去山顶那块地。”她抓起了装茶用的大布袋,还有零食之类,俯身去拿那摘茶凳。我提醒到,那块地茶不多,摘茶凳就不拿了吧?背上背下的,也吃力。母亲说,不拿怎么行?等一下要坐的。
那摘茶凳,已经灰黑,纹理清晰而光滑,有些年份。杉树的凳面,一寸多厚六七寸见方,独树一帜的粗大凳脚,尖端已经粗糙不堪,像一棵树在泥土里久了,生出了须根。凳不重,拎在手里,挽在茶篮的背带上,刚好可借力。
老家的山陡峭,虽然后来修建了梯田茶园,但每一行泥土,明显还是倾斜的。四脚的板凳放不稳,茶树之间,也没那么大的空地。小小巧巧的摘茶凳,随便插放哪儿,都可以坐下。这也不知道是哪一年祖先的伟大创新,在茶忙时节,给茶农们一份小小的惬意。
山顶的那块茶园,应该说是山脊。路外是人家的茶园最高处,站在路上远眺群山,俯瞰村庄。我家的那一缕绿意,就三行大小不一的茶棵起伏着,地界外是高大的杉树、低矮的灌木,它们挡住了茶棵的继续繁衍。
茶棵年年修剪,也就两尺来高,柔嫩的枝条,在呼啸的山风中,自由地生长着。背着茶篮,弯腰只能够着顶端的茶。我跨着前后的弓步,以一种类似起跑的姿势,一手扶着茶枝一手伸向新茶。摘茶没有半点的诗意,几分钟下来,半棵没摘完,腰就感到酸痛。索性蹲在茶棵后面,扒过茶枝,茶灰扑面而来,跟着的还有小小的飞虫。忍不住地仰起头,打了喷嚏。母亲说,摘茶凳给你吧,坐着摘,人舒服些。
我看着那独腿的摘茶凳,笑着拒绝了:“我就今天摘一天,没那么吃力的,还是你坐吧。”其实,摘茶凳于我,感觉很远。我怕那就一条腿,怎么能坐稳呢?小时候看见父母,坐在摘茶凳上,稳如泰山。戴着草帽,弓着腰,不长不短的背带,茶篮刚好踞在身后的地上,肩膀上没有压力。
记忆里,少年的我曾悄悄装过大人,试坐过摘茶凳。凳脚插入泥土之后,坐在仄仄的凳面上,奇奇怪怪的,就半个屁股有着落,半个空空荡荡。整个人感觉都不好了,悬空着摇摇晃晃,前仰后合间,坐着坐着,凳脚缓缓陷入泥土,怕要摔跤,赶紧吓得站起来。
坐不了摘茶凳,也就放长了背带,直接坐在茶篮框上,就那样一年又一年,直到如今还是那个习惯,我背过的茶篮都被坐扁了不少。
母亲见我不坐,也不硬塞过来。她倒拎着凳脚,朝着一棵新茶亲切地挥舞着凳面,拍落枯黄的老茶叶,驱赶那些飞飞虫,顺带打草惊蛇。然后,随手插入身后的泥土,妥妥地坐在上面,人朝前倾斜着,全身入草全身出,似乎是拥抱着茶棵。身边的茶摘完,伸手向远处时,感觉她人都扑在茶棵上,看着她花白的头发,听着那“哒哒哒”的摘茶声,亲切悦耳。那一份亲密的接触,只有在乡间摘茶多年的人,才能体会着那份心情、那份坦然。
摘茶凳,是老茶农的好伙伴,在这个忙碌的季节里,从这座山背到那道岭,从三月底一直到六月初,朝夕不离,天天陪伴。我读书离开了家乡之后,难得在茶季回家。在忙碌的日子到来,陪伴老母亲的,就是这与她形影不离的摘茶凳,看着母亲稳稳端坐的身影,白发的母亲,灰黑的摘茶凳,在这翠绿的茶园里,她们成了最和谐的风景。
我想,年过古稀的母亲,有着摘茶凳相随,摘茶的劳累也减轻不少。亲爱的摘茶凳,多替我陪陪老母亲。有你在,我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