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偷闲翻看杂志,读到清乾隆年间歙县医士吴梅颠先生所著的《徽歙竹枝词》。竹枝词,“志土风而详习尚”,一般与地域文化联系深厚,它长于临摹世态民情,洋溢着鲜活的文化个性和浓厚的乡土气息,对于研究历史、人文、地理等具有重要的史料价值。《徽歙竹枝词》钞稿本现存歙县博物馆,文中共收录诗作158首,涉及歙县地理风物、民风民俗、历史典故、花鸟物产等多方面,看罢,仿佛一幅清朝中叶的歙县版《清明上河图》铺将开来。于是,工作于雄村的笔者,想就书中咏述雄村风物的诗词作一浅表。
(一)
南门南望见南山,樵客歌穿烟霭间。
枉使青莲远相访,何曾许入地仙班。
诗中“南山”即为雄村村的城阳山,峰曰翠微峰。“樵客”即为唐代高士——许宣平,又被尊称为许仙,其曾在城阳山南坞结庐隐居,常负薪入市,且行歌“负薪朝出卖,沽酒日西归。借问家何处,穿云入翠微”。公元744年,大诗人李白慕名寻访许宣平,在城阳山下“浣纱埠”待渡,一位戴斗笠的老人用竹篙撑着小舟伴歌而来,李白向老人打听许公的住处,老人爽朗一笑,大声说“门前一竿竹,便是许君家”。只是,李白此时并未在意这位老人,待他辛苦登上翠微峰,看见柴门半掩,未见其人的许宅后,遂题诗留壁:“我吟传舍诗,来访真人居。烟岭迷高迹,云林隔太虚。”而后,许仙见李白题壁诗后,自题诗曰:“一池荷叶衣无尽,半亩松花拾有余。又被人来寻讨着,移庵不免更深居”。这大概算是一位诗人与一个仙人的擦肩而过的憾事吧,只是,憾者是李太白,从“移庵不免更深居”可以看出许宣平的人生更通透,更洒脱吧。
前人吟诵城阳山的诗词还有,元代散曲家张可久《新安八景》之《南山秋色》:地灵,风物清,众峰环翠微。千古仙山道气,谁高似,许宣平?
明朝汪道昆《登南山访许宣平故址》诗中有云:二三小有池,深藻神鱼丽。“神鱼”,可能是娃娃鱼,或者蝾螈。可见当时南山环境清丽,物产丰饶。
(二)
保障功多迹未灰,高楼名号共崔嵬。
将军神通真无敌,犹射西方五鬼来。
沿着南山(城阳山)翠微峰往渐江下游蔓溯,有山名为“将军山”,将军山上有“蔺将军岩”,是为纪念隋朝将军蔺亮。
说起蔺将军,浦口(现为雄村乡浦口村)民间传说甚多。蔺亮骁勇多谋,曾为隋文帝统一天下立下战功,因不满朝廷腐化,乘废歙置新镇之际,呈请隋文帝恩准,回歙县甘当一名小小镇守,为家乡保境安民,上任后屯兵于水路浦口。
隋炀帝即位后,朝廷更为腐败,大业年间,内侍杨忠从杭州逆江而上,沿江搜抢民女,百姓暗无宁日。一天,在榨川(现属歙县徽城镇茶园坞村)山下的崎岖小路上,一群被捆绑着的少女哭喊着,由隋兵押送上船。蔺将军突然出现在舱板上,杨忠不由一惊,奸笑地拱着手对蔺亮说:“将军有礼,皇命在身,未能及时拜望,请见谅恕责。”这时蔺将军一言未发,暗示部下割开所有船上少女们的绑绳,再厉声怒斥“只要我蔺某在,哪有强抢民女之事”!一挥刀,杨忠的头颅扑通一声落于甲板上,隋兵见势不妙,弃船夺路而逃。
隋炀帝闻奏后,十分恼怒,多次派兵讨伐。蔺亮早有所备,屯兵于榨川山上,山势十分险峻,四处悬崖陡壁,三面临水,易守难攻,而且山上一击鼓,四周乡民蜂拥赶来,配合蔺将军反击,使隋兵屡屡惨遭失败。所以蔺将军在世时,地方良民从未遭受过干戈之苦。蔺亮年老死后,人们为纪念这位保境安民的将军,在屯兵的山上,建造一座将军庙,庙里树立一尊巨大的将军雕像,同时又把该山命名为将军山。逢除夕,沿江一带的村民成群结队手持祭品,来到庙内烧香焚纸,槌击大鼓,隆重悼念蔺将军。这种纪念活动,一直延续到文革前夕,历经1300多年。
(三)
回龙塔造未成工,无顶七层心亦空。
高对将军山上庙,练江俯瞰渐江通。
诗中“回龙塔”即为浦口(现属雄村乡浦口村)昆仑塔,该塔位于浦口北山,始建于明朝万历年间,该塔与将军山上将军庙隔江而对。塔身为五层八面,塔基以麻石条围砌,内径6米,塔内均以九斤王青砖砌成,塔身逐层向内收缩,高达八丈,无从封顶,属未告成之塔。塔内八面均有佛像镶于壁上,八面还设有石窗,地面一层中央底下设一大铜鼎。据传,该塔原计划为七层,所用青砖由浦口、丰村10只砖窑专门烧制提供。塔建到五层时,承包砖瓦的砖窑老板,大肆赌博,携带巨款出逃,导致无砖供应,迫使工程停建,塔少两层而顶又未封。
在塔的旁边,现有一片瓦砾宅基地,原是一幢大寺院。据传,塔是寺院佛僧主持而建,该寺在鼎盛时期,有僧人二十余人,有良田二十余亩,这些良田均位于寺前的丰村地段。
1961年,歙县成立茶叶公司和茶叶收购站,为建渔梁和琳村茶厂拆除了该塔的所有砖块用于建房。1969年,浦口村建造电灌站,因缺石料做基础,发动群众开挖塔基石条,当石条挖到3—4米深处,发现底层中央筑有方形地窖一个,窖上覆盖大石板一块,板上刻有八卦图案和“塔倒佛来修”字样,窖内置精致的大铜鼎一支,鼎前摆放玉带一条,印章一枚,据说是镇塔之物。
(四)
岑山古寺号周流,在水中央结蜃楼。
品渥洼泉须水落,钓台平敞足淹留。
“岑山”,又名小焦山,屹立渐江之中,其四面环水,旧称岑山,又称小南海。山呈长条形,上游头大,下游尾小,宛若碧水中浮卧的一头神牛,古人又将它比做一艘“慈航普渡”的巨舟。
据县志记载:五代时,吴、天佑八年(911年)始建“周流寺”。“周流”,意为四面环水。历经宋、元、明、清各朝,虽佛事有盛有衰,但香火绵延未断。至清代康熙46年春,皇帝南巡至扬州,程氏以小南海山寺图谒见,皇帝御笔赐额“星岩寺”,赐联“山灵钟瑞气,汐色映祥光。”此后即改名“星岩寺”。清咸丰、同治年间,太平军被清兵围困徽州,山寺遭兵燹,殿宇悉毁,佛像尚存。同治六年(1867年),柘林人(现属于雄村乡柘岱村)徐同善邀三村(柘林村、岑山渡村、航埠头村)举众捐资重修。据《重修歙县小南海岑山星岩寺碑》记载:“修复经费除徽歙城乡及屯浦、黟山众人资助外,徽人之客居三衢程氏、之侨寓维扬者……其蜀楚江河南北、九华、匡庐、苏常杭越诸僧络绎踵至……计得比丘僧尼凡十九众,自有兹山以来此其初会,而新安郡内亦百年无是举矣”。可见当时小南海的佛事颇为兴盛。
诗中“钓台”,即为郑玉(元代高隐、教育家)钓台。他曾在岑山上结屋而居,隐逸读书,闲时临江垂钓,楫舟自乐。可见,雄村旧时着实是个适合修行的好去处。清朝末代翰林许承尧游历岑山后写道:“渐江何涟涟,岑山何嶙嶙。幽绝水南乡,旷洁无纤尘。环居数村落,道古风俗醇。”
斗转星移,如今的小南海清廖寂静;星岩寺在十年文化浩劫中早已荡然无存。寺庙的石板、条石等等也随水路被重新垒砌成了朱村公社。关于如何旺盛的香火,也只能在留下的文字中去想象与拼凑了吧?
(五)
渐江即是浙江源,北会练江合浦口。
并两江为新安江,趋严成浙不回首。
浦口上船出街口,经过梅口及坑口。
三潭以下更多滩,辛苦篙工忙着手。
“渐江即是浙江源,北会练江合浦口”,渐江之水源自休宁县六股尖,从屯溪流至雄村;与从歙县县城汇来的练江交际于浦口村,即为三江口。作为两水汇集的中心,浦口历来具有重要意义,更是货物的集散地和重要的水运码头。前面提到的“练江俯瞰渐江通”,便是很好的佐证。
“浦口上船出街口,经过梅口及坑口”,浦口是集练、渐两江之水,汇合于新安江的地方,又是徽州一府六县至杭州的水路必经之关口,可以想见当时这个村落是何等的繁华与昌盛的。据村志载,当时木行尤其兴盛,村中沿江有数十家木材行,纤夫几百人。各色货物、各地人们、各种商船,那时,这里必然是开放的吧。随着新安江的碧波而下,经过“梅口”(现属徽城镇大梅口村)和“坑口”(现属坑口乡),过了“街口”(现属于街口镇),便是浙江地界了,徽商们在这一条水路上辗转300年,成就了“无徽不成镇”的传奇。
“三潭以下更多滩”,这里三潭指的是漳潭、绵潭和瀹潭,著名的“三潭枇杷”便出于此。“深滩与浅滩,万转出新安”,新安江上虽是帆影片片,但是江上多险恶,远行也许会付出生命的代价,可是,这又如何能止住徽商远行的步履呢?徽州人为了更好地生活下去,走出去想必是更加明智的选择。
再读《徽歙竹枝词》,透过纸背,我竟然也读出一抹悲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