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第六天,立夏节。从这天开始,牧神的歌吟就是夏天的曲调了。
皖南入夏最明显的特征是山的颜色,不再像之前那样繁复。之前,也就是春天的时候,若是请画家来画皖南的山,得把所有的颜料盒打开,赤橙黄绿青蓝紫,一样也不能少。入夏后就简单多了,只需一管绿色,就能画出皖南山间的景致。
也不只是山,入夏后皖南的村庄、田野、道路,都是绿的,甚至天空也被洇染,变成绿色,整个世界“像是潜入了一汪绿水”。
这个时节,一个人走进山中,很快也会被倾覆下来的绿染透,眉间脸上,摇摇晃晃全是绿的影子,风穿过竹林和青草,拂在手臂上,毛茸茸,感觉身上也伸出了绿色的枝条、藤蔓,缠绕着向四处蔓延。
当然,仔细看的话,山间低处,除了绿还是有其它颜色的,比如金银花的白,五月菊的黄,益母草的紫,野草莓的红,野蔷薇的粉。
金银花就是忍冬,初开时是白色,开至快要凋谢时转黄。金银花的外形没有什么特别,并不起眼,它的特别之处在于它的香气。金银花的香气是木质的——朴素、清新,明媚却不甜腻。入夏后,金银花的香气就弥漫开来,即使看不见花,也能感受它的存在,一条香气的河流在山间流淌,悄无声息,绵绵不绝。
五月菊的名字是我随口叫的,不知道它的学名是什么,查了很多资料,仍然不知。五月菊的叶子像灰灰菜,花朵却完全是小雏菊的样子,金黄色的花瓣和花蕊,挤挤挨挨,像一群有着阳光姓氏的孩子,光着脚丫在竹林奔跑,在树下捉着迷藏。
村庄的犄角旮旯也随处可见五月菊的身影。皖南老房子多,有些老房子年久失修,没有人住了,五月菊就大模大样地入住进去,占据了墙根、天井、前后院子,甚至跨上了那有些颓塌的墙头,把荒废的老房子变成它们的夏宫。
益母草是唇形科的草本植物,唇形科的植物开起花来很有意思,张着性感的大嘴,下唇突出,向外夸张地伸着,滑稽地吐着舌头。益母草不像五月菊那么繁茂,不留意的人很难看见。我之所以看见,是因为它的名字,每次看见它就会想起住在乡下的母亲。
我曾不止一次地在文字里写过野草莓,也为它写过诗,野草莓仿佛是我情窦初开时爱过的人,那爱是发乎天性的,纯洁的,没有丝毫欲望的气息,仅是对这人间美好事物的倾心。每年入夏,我会到野外采一些野草莓,只是这几年来,采野草莓已变成不那么容易的事了。湖边空地被大片开发,建成了楼盘;村庄边上和茶园里的野草莓不能摘,很可能有除草剂的残留。只有走很远的山路,去到少有人迹的山林深处,遇见的野草莓才可以放心摘下,在它未曾改变的津甜滋味里,怀念一下那久已逝去的年少时光。
野蔷薇也叫荼蘼花,入夏前就开了,到此时已然是一副星辰寥落的样子。想起《红楼梦》里那句“开至荼蘼花事了”,忽觉眼前亮晃晃的光阴黯了一下。此花开过,便是芳菲尽时,一年春去夏又来,故里草木逐日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