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月军
小院早期是上海“小三线”建设的家属院,最早进驻的有二三十户从北京等地迁来的随军家属,我家起初在这里住了3年,1971年迁往祁门。1975年初,父亲所在部队奉命执行援外任务。为便于管理,部队将此前参加“三支两军”等任务而分散安置的家属收拢,同时一批新随军家属也在此集中安置。为此,部队征用当时“向阳大队”约百亩山地,调来两个工程建筑连迅速建成八幢平房住宅,同时征用当时停产玻璃厂数幢建筑,改造成几十户住宅,成为一座新的家属院,新院和老院间隔着一座小山。早期那个稍小一些被称作小院,后建的就被称作大院,其实小院很小,大院也不大。
部队执行援外任务后,我们家随之从祁门迁入大院。“大院小院”集中安置的家属有150余户,近600人,形成一个封闭的小社会。留守处是“大院小院”的管理机构,设有卫生所,服务社,家属工厂(面包厂)、驾驶班,电工班等保障机构,同时还领导着留守国内分别驻扎于景德镇和歙县县城的两个生产连。
本世纪初,曾热播的电视剧《激情燃烧的岁月》,我含泪看了好几遍,那情节恰似就发生在“大院小院”。我们的父辈大多从腥风血雨的战争年代走来,他们那种勇于牺牲、吃苦耐劳、忠诚担当的品格无时无刻不在影响着我们。那时保密观念特别强,“大院小院”的邮政信箱冠名为芜湖市XX信箱、XX号,有的亲属千里迢迢前来探亲,怀揣着留守处寄给的信封,循址跑到芜湖,历经辛苦,四处找寻,结果可想而知,几乎都是乘兴而来,沮丧而去。
“大院小院”家属子女都被纳入家属委员会组织管理之中,部队还配备了好几位经验丰富的政工干部。记得早期有刘指导员、唐所长,后来有黄副主任,姜副主任,肖主任,李副教导员等等。他们十分善于做思想工作。起初,院里的子弟也大多顽皮,与地方上的孩子打打闹闹、损坏老百姓的庄稼、跳进鱼塘放水抓鱼等等,没少惹祸。为此留守处隔三岔五就会把家属子女集中起来开会,进行针对性教育,督促家长管束。
印象最深的要属“忆苦思甜”了。记得有一位河北籍的“胖阿姨”,嗓门特别大,在台上声泪俱下声讨解放前受恶霸的欺凌,说到动情之处,她卷起裤腿,指着一道深深的伤痕说,“看,这就是被恶霸放狗咬伤的”,顿时引得大人孩子哭声一片。
几百号人聚在一起,东家长,西家短的事也在所难免,甭管大小矛盾,经几位政工干部一开导,总能化解。谁家孩子考上学、当了兵,留守处的领导总是上门看望,送上一本写有“发扬革命传统,争取更大光荣”字样、盖着部队大印的笔记本,嘱托要好好学习,不断进步。在这种氛围熏陶下,我们这些军中子弟,自然养成一种憎爱分明、忠诚耿直、勤俭朴素的性格。
子弟们听惯了嘹亮的军号声和“121”那铿锵的口号声,看惯了直线加方块的队列。一旦上学,绿军装加军帽加军挎包就是标配;立正稍息、齐步正步,不学就会。这种军人的情结自小就浸润深入我们的骨髓。
军嫂们虽然不穿军装,但几乎人人都操过枪,打过实弹。珍宝岛事件后,在“深挖洞、广积粮、不称霸”的氛围中,军嫂和子弟们,在岩寺南山上挖过大大小小数十个防空洞,修筑过一条长长的战壕,还进行过实弹打靶。我想,那时若有战事,把军嫂们拉上去,也绝不会示弱。
最开心的是看露天电影。每当放电影的吉普车开进大院操场,小孩子们就乐翻了天,根本顾不上吃饭,太阳还在当头,就早早地拿着小板凳到操场去占座位,甚至用白石灰圈起一块块“领地”,为的是给院外自己的同学、伙伴占位置。像《南征北战》《打击侵略者》《平原游击队》《小兵张嘎》《闪闪的红星》等战争片,都不知看过多少遍,连里面的台词都背得滚瓜烂熟,李向阳、张嘎子、潘东子更是子弟们争相模仿的人物。
最有趣的游戏是“游击战”。院里所有男生(也有不少女生)都无一例外地持有一支自制的“武器”,有木质、有铁质;有短枪、有长枪;还有用麻袋扎成的“炸药包”、用玉米棒子做成的“手榴弹”。大龄点的子弟自封“旅长”“团长”,然后“委任”一批“营长”“连长”。子弟们分成两拨,一拨据守“碉堡”,另一拨发起“进攻”,颇有一点儿“红”军“蓝”军对阵的架势。南山那几座山坡,成了“硝烟四起”的“战场”。高潮之处杀声震天,“冲锋号”四起,小“勇士”们学着黄继光、董存瑞“英勇”地堵枪眼、炸碉堡。一场“战斗”下来,伙伴们个个灰头土脸,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乐得合不拢嘴。我想,如果真让这群子弟上战场,说不定就会出几个“黄继光”“董存瑞”。
参军是每一个子弟的梦想。上世纪70年代初,院里林家大哥、王家大姐率先入伍,当他们穿着威武的军装回来探亲时,羡慕的一群子弟跟前跟后,哥长姐短问个不停。1976年底,终于有了机会,上级指示征召一批军人子女入伍。听到这个消息,“大院小院”可炸开了锅,一个个跃跃欲试,但大多高兴得太早,名额有限、规定的条件也很苛刻。这次应征主要是从多子女家庭择优选拔,必须是当年高中或初中毕业,还要求是团员或者表现优秀,经过精挑细选,5名男生,3名女生光荣应征。其中,最显眼的是叫珂珂的伙伴,那年他才14岁,穿着军装裤腿和袖口卷了好几道。那天傍晚,天气很冷,院里开来一辆带着篷布的解放卡车,8名新兵换上了新军装,院里的大人小孩拥到大门口,家长和留守处的领导千叮咛万嘱咐。正当卡车缓缓开动之时,忽然,数名子女爬上车去,哭着喊着也要去当兵。留守处几位领导赶忙去劝导,足足拖了半小时才出发。那年,5名男兵全部去了大地震不久,仍然余震不断、满目疮痍的唐山,他们到部队后马上投入到灾区废墟清理和重建,吃了不少苦。3名女兵去了湖南一个大山沟,虽然自己还是“二八少女娇”,但喂猪、劈柴、爬线杆,样样都与男兵争高低,也不愧为“花木兰”。
那以后,“大院小院”的子弟,半数以上都先后从军,他们当中有类似“激情燃烧的岁月”中多年没有回过家的“石林”式的人物,也有“石晶”“石海”式的人物。多年以后,大家聚在一起回首往事,虽有无以言表的酸甜苦辣,但最引以为豪的仍然是军人的后代,也曾当过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