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时,看到电视里播出云贵高原部分地区大旱的情况,山民们肩挑手提,牛拉马驮,沿着蜿蜒崎岖的山路,往返数十里艰难汲水的镜头,让我不禁触景生情,少年时代常见的挑水人及自己挑水的往事一幕幕涌上心头。
小时候,我生活在江海平原的一座小镇上,镇子虽不大,却有幽深曲折的小巷,巷子两边的青砖墙上长满了绿茵茵的青苔,斑斑驳驳的,似在无言地叙说着小镇的历史和沧桑,还有长长的石板街,街面虽高低不平,但历经岁月风雨的洗礼,每一块石板都被打磨得面滑棱圆,足见其年代之久远。每天清晨,街巷中熙熙攘攘,甚是热闹,来来往往的除了赶早市的居民、上街卖瓜果蔬菜的乡民,不时还有挑着满满一担水的人哼着低沉而短促有力的号子匆匆走过。这些挑水人一年到头挑着水担子穿梭来往于街街巷巷。夏日,他们头戴草帽,脖挂湿漉漉的破旧毛巾,光膀子,腰缠宽布带,赤脚,挑着水汗涔涔地走在石板街上,使小街愈显古朴,小巷愈显幽深。当时,小镇上的居民用水全靠水井,自家凿有水井的人家没几户,绝大部分家庭用水来自公共水井,这挑水人就是给没有劳力挑水的人家“送水”的,“送”一担水视距离水井远近收5分至1毛钱不等。
经常给我家“送水”的那个人个儿矮矮的且很消瘦,许是成年累月挑水的缘故吧,他腰背已伛偻,两鬓亦已斑白,我想,肯定是常年干挑水这种重体力活,让他过早地未老先衰了。尽管如此,一担水足有八九十斤重,他挑着却能健步如常,看不出有吃力喘气的样子。每次挑水进我家之前,他都要哼一声号子,声音虽不大,却浑厚有力,至今我似乎还能清晰地听到他那低沉而又极富泰山压顶之势的号子声。
也就是在十一二岁的时候,我家挑水的担子落到了我肩上。从那时起,一条小杂木扁担,一对木水桶,一只铅皮吊桶成了我少年时代最不愿意接触却又无法摆脱的“伙伴”和一生挥之不去的痛苦记忆。每天晚上放学后,我的第一要务就是把家里的水缸挑满,这是雷打不动的任务,如果有哪天水缸没挑满,晚上一顿打骂是跑不了的。由于力气太小,从水井里往上吊水时,那井绳老是在手中打滑,开始时手掌常磨破皮,或打出血泡,后来满手掌凸出的部位全是老茧。一个花季少年,细皮嫩肉的手上长满老茧,你想想,这叫人情何以堪!五六十斤重的水担子,挑在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肩上,加之我当时身材又矮小,很不匹配,路人、街坊邻居常常投来诧异和同情的目光。
距离我家最近的那口水井有三四百米远,到了夏天,有时由于用水紧张,就要到更远的地方去挑。第一担水还能马马虎虎挑到家,但挑第二、第三担水时就再也没了力气,往往三步一停五步一歇,好不容易熬到家早就累得精疲力竭了。那时候中午虽能吃饱饭,但到下午四五点钟时已是饥肠辘辘,饿着肚子挑水,那滋味只有亲历过的人才知道。有时候我实在挑不动了,半途放下担子歇下来,望着家的方向,泪水直在眼眶里打转。挑水,使我少年人生的脚步迈得如此艰难而沉重!
挑水不仅是体力活,而且还是个技术活儿。首先必须呈马步蹲下身子,担子上肩后上身要挺直,然后慢慢站起来,担子挑在肩上迈步时身体要微侧,一手抓住前面水桶上的绳子,另一只手抓住后面水桶上的绳子,步伐必须与担子的上下颤动相协调一致。起初,我因为没有掌握这些要领,挑水不仅愈显吃力,而且走路不稳,总有头重脚轻之感,一次快到家时终于把持不住,脚下一趔趄,“扑通”一声重重地摔倒在地,半天没爬起来,水桶自然也摔坏了。
一晃三十多年过去了,今天想起这些往事,一件件、一桩桩,清晰如昨,历历在目。其实,这既是我个人的记忆,也是那个时代的缩影。如今,不要说挑水,就是以前常见的挑担的人,也从我们的视野中消失了。挑水桶,这一千百年来寻常百姓家家户户必备的基本劳动工具可能慢慢退出历史舞台,以后再也无处可寻。
尽管,那些留下我挑水身影和足迹的幽幽深巷、长长石街,在大规模的城市改造中早就无影无踪了,但因为它留有我那段特殊日子里的人生旅痕而一直珍藏在我记忆的影像中,并将让我终生刻骨铭心。尽管,挑水的记忆是苦涩的,然而,磨难是人生的一笔财富,我还是要感谢那些日子,它磨练了我的意志,锻炼了我的毅力,正因为有了这种历练,在以后的人生旅途中,再大的风雨也未能让我却步,道路再坎坷,我也能毅然前行,并一路潇洒地走到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