植物书上称为“刺莓”的，在徽州乡村，人们都亲切地喊它“梦”。

　　茶季开始的时候，它从泥土里悄悄探出身子来，吐绿壮大，先是一株，然后是一片，就那样簇拥着，在石塝旁、山路背后，悄悄生活。

　　它椭圆的叶子背面和柔枝上，长满了细刺。背着茶篮的村民，一日日路过，似乎谁也没留意它什么时候开了白花，结了青果。初春时节，自然万物，各有各的生活，各有各的忙碌。山峦绵延，茶树翠绿，茶农们这座山那片地，翻来翻去，步履匆匆。

　　春茶最初是需要寻寻觅觅的，小如雀舌的毛峰，然后是成片的绿意盎然。春雨淅沥了几天，满山茶树顿时精神抖擞。茶农眼睛一睁开就上山，暮色四合归家，天天如此。浑身倦怠，被茶事折腾得痛并快乐着。四月末的一天，突然发现，那曾经青绿的“梦”居然红了，如玛瑙一般，闪耀在眼前。

　　在茶季临近尾声，茶农疲惫不堪时，它善解人意的成熟，如同一针强心剂，激发了茶农爬山的热情。它生长在人们触手可及的路旁，通红的“梦”昂首挺胸，高出叶子一头，采摘时根本不用担心手被刺到。伸手过去，两个指头轻轻一拨，它就在指尖了。一粒一粒的空心圆玛瑙，举在眼前，娇艳而透亮，将这份带着自然的清香放在唇齿间，入口即化，甜味丝丝。

　　它们成片地生长，在一片绿意中星罗棋布，到处张扬。似大地的绿衣服上，点缀着颗颗红珠。俯身采撷，在手心里满满当当，看着都是幸福。它们需要轻拿轻放，柔软得让人舍不得或是不敢用一点力。拽一棵野蒜薹，将它们一个一个穿起来，像极了通红的手串或是项链。碧空白云，青山绿水，珠红美味，着实惬意且心生富足之感。

　　“梦”熟了，村童们去摘茶，也就多了份期望。路上有“梦”吗？我要摘一串。父母总是说，有的有的，让你吃个饱。去茶山的路上，多少有一些，那得早些去。不然先去的人，顺手就摘掉了，下一拨人路过时，看到的是微红或是淡黄的，虽不那么甜，可也不涩，还是可解馋的。

　　烈日当头，大人无精打采，孩子昏昏欲睡。摘茶拔草，不分大小，看着孩童辛苦，大人自然是心疼的，便发话提醒：你到茶园与树林交界处去看看梦红没？给我摘几个来。这是孩子最期待的事情，放下茶篮，一溜烟跑进小树丛，听得一阵阵“哗啦哗啦”响，随后抱着一堆“梦”，小心翼翼走回来：爸，妈，拣大的挑！言笑间，大家都要来几个，吃了静静心，摘茶更有劲儿。

　　这样的日子，在山里延续着。在我的记忆里，枇杷李子桃子雪梨板栗之类，都是人家房前屋后种的。苹果香蕉菠萝，是书上的，只是拿来看看的。时至今日，我对书上的水果，一样没多少欲望。而对“梦”，则是永远真爱。

　　摘着茶摘着“梦”，少年长大了，走出了群山，走向了城市。茶季到了，在外谋生的山里少年，内心开始澎湃，不仅是摘茶有盼头，更是“梦”熟了有了牵挂。谷雨之后，山路旁的“梦”开始招引、呼唤着在外谋生的山里人。逢周末或假日，带上家人回山里摘几天茶，更是为着那一份地头红“梦”的念想。捧在手里，串在眼前，是对过往的怀念，更是乡愁的慰藉。

　　公路背后连绵的几丛“梦”，大家都了然于胸，太阳照耀，娇艳欲滴。黄昏时分，路边常可看见靠边停放返城的车辆。车主挈妇将雏在边上，举着手机，欢呼着，攀上路后的“梦”丛中，惊喜连连。摘的是“梦”，品尝的却是一份浓郁乡情。

　　年年岁岁“梦”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那摘“梦”的人中，常有一个是我。　　  ·江红波·